■蝶兰
2013年以前,我的人生似乎都在顺利地向前推进着:成了家,生了娃,事业有成。谁能想到,就在那一年,养我长大的姥姥姥爷相继去世。接着,是妈妈患癌的消息。往后8年,我像一个马拉松选手:不停地在办公室、家和各个医院之间辗转、奔跑,看不到终点。
疲惫和挫败感,就像缠在身上的幽灵,一点点地啃噬着我。一开始我还想试着扛一下。后来发现,那些“忍”下来的痛苦,并没有消失,而是都被我不自知地宣泄到了孩子、爱人身上。我才意识到,痛苦、创伤从不会自行消失。只有直面它们,稳、准、狠地挖出心里的腐肉,才能真正地愈合。
像一支两头燃烧的蜡烛
养我长大的姥姥姥爷相继去世后,还没来得及从失去他们的痛苦中走出,妈妈又被确诊患了癌。而且,因为爸爸中风偏瘫,行动不便,陪妈妈治疗的重任,自然就落到了我和姐姐身上。
为了保证往后的生活质量,妈妈选择了微创手术。然而,术后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。药成了不能停的必需品,还要定期去做化疗。到后期,她连化疗都做不下去,身体没几天好受的。我和姐姐经常轮流请假陪妈妈辗转多个医院,问题却始终没能解决。
妈妈承受着巨大的生理上的痛苦,我也陷入巨大的心理煎熬中。不止一次,看到病床上做着治疗的妈妈,我都有想逃跑的冲动。
那几年,我就像一支两头燃烧的蜡烛。一头是人到中年,在社会、职场的挣扎;一头是父母无可挽回的衰老与病弱。
我有娃要带,有工作要做,已然忙得喘不过气。可每每妈妈出现状况,我还得放下手上所有的活儿,投入到对她的看护中。日积月累的疲劳中,我的身心逐渐被侵蚀。无数个日日夜夜,我都感到暗无天日,这份痛苦好像看不到尽头。
再后来,这份痛苦开始“升级”为“利刃”,一刀刀刺向我的儿子与老公,他们时常都要忍受我突然爆发的控诉与怒火。疫情时期被迫居家,更是让我成了行走的“弹药包”,动不动就开火。丈夫借着工作之由远离“战场”,儿子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。
我意识到,再这么硬扛下去,问题不但没法解决,还会越来越糟。抱着试一试的心态,我预约了心理咨询。
掩埋在复杂情绪下怕失去的恐惧
第一次咨询时,我跟咨询师不停地诉说着自己的痛苦:想做个好女儿,可在日复一日的陪护中,我一边害怕着妈妈的离去,一边又多次产生逃避的冲动;想做个好妈妈,可在重重压力下,我一边尽力分出精力来照顾儿子,一边又一次次对他失去理智怒吼;想做个好妻子,可在无力负荷的痛苦中,我一边感激他给予的支撑,一边又愤怒他忙于工作对整个家的疏忽。
我问:“妈妈都那么难受了,我还想逃;儿子和丈夫明明没错,我却把他们当成宣泄情绪的‘垃圾桶’,我是不是很差劲?”
咨询师摇了摇头,告诉我:“你不是差劲,你只是很需要帮助。病魔带来的伤害,不止折磨着病患,还会连看护者的身心一并吞并。”这些话,就像暴雨冲击时递来的一把伞,我的痛苦,终于被人完整地看见了。
像是终于找到一块救命的浮木,我急切地问她,“那我该怎么办?妈妈的病一直都没办法好全,如果痛苦始终没有终点,我该怎么办?”
她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,没有给我回答。而是问我,“你这段时间感觉自己怎么样?情绪和身体有什么不适吗?”
我愣了愣,说:“我不清楚,一直都感觉压力很大很焦虑吧。”
咨询师告诉我,作为妈妈的主要照料者之一,我同样要给自己足够的关心。及时察觉自我情绪的变化和生理不适,我才有更多的心理能量去面对以后的状况。
现在的我,在种种恐慌的掩盖下,分不清自己的情绪和感受,也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先做什么、该怎么行动。所以,她带着我一起去挖掘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。在她层层问题的引导下,我逐渐清晰地发现:自己最害怕的,是失去。我已经无法再承受失去妈妈的痛苦。在看清了自己的恐惧后,我才有了真正行动起来的力量。
咨询过后,我请了一个月假,带着妈妈去医院,终于做了彻底的根除治疗。很幸运,这次手术过后,妈妈的状况一点点变好,病情逐渐稳定,去医院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了。
其实当时,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。但就像在咨询里探索过的,与其在恐慌、焦虑中寸步难行,倒不如找到那个最重要的问题,直面并尽力解决它。现在看来,正是这个决定,让我守住了妈妈。
藏在我身上的“代际遗传”
那一次的咨询,在我迷茫的前路上,点亮了一盏灯。
我从一开始有所隐瞒的小心翼翼,不敢暴露自己内心的阴暗,到逐渐开始坦露并接纳全部的自己。我们每次对话的议题也在逐渐深入。
咨询师奉行自然的原则,她不会刻意去触发一个话题,也不会回避。
每次讨论,更多是以我为主导,而她则专注倾听、陪伴与支撑。在倾听的时候,又像一张绵密的网,不落下我说过的任何一点碎片。然后将我忽略的细节拼凑、组合出来。最终,陪着我一起找到藏在我身体里、影响着我行为处事的“幽灵”。
比如,她让我开始看清了,藏在我身上的“代际遗传”。在咨询师的建议下,我开始观察父母的相处模式。他们俩之间的沟通,常常都是互相责备,翻旧账。
我对丈夫,也是如此。理智上知道他是工作太多,没有那么多精力顾及家里。但情绪一来,就会指责他不顾家,把每一次他的“缺席”翻出来攻击。
所幸,现在的我看见了这个问题。我还有机会,也还有时间去治愈它。尽可能地减少给孩子、给丈夫的伤害。
在咨询师的帮助下,我一点点愈合自己的创伤,情绪也变得越来越稳定。当一个人开始看见自己,重新与自己的身体和喜怒哀乐链接起来,有意识地分辨自己的情绪与感受。
变化也会随之发生:我与老公的关系,也逐渐破冰。
我们约定好,遇到问题,我可以先私下给他发信息描述情况,然后在大家情绪稳定的时候,再推心置腹地讲道理。